Remembering Alumni Mr. Robert Wu (Chinese)

Frank Zhou / Nanyang Model High School Alumni (00th)

记南模老学长吴锡九前辈

上周五,令人不愿面对的消息还是传来了,吴锡九老学长在家中安然离我们而去。思绪万千,涌上心头的却是三年前的二月,蒙吴老夫人朱丽中大姐之邀,我参加丽中大姐妹妹丽祥葬仪时的情形:仪式结束后一行人前往安葬墓地,天空飘着雨丝,我帮吴老撑伞在他身边,他指着远处一片对我说道:我的也已经选好,就在那里和我家里人在一起。何等的豁达和安详,注重生的意义而不是长度,这样的精神一直体现到吴老最终安息的时刻。

吾生也晚,和吴老的交集只有短短的五年,但在这段时间内,从参加吴老发起创办的南洋模范中学北美校友会的活动,到在吴老创立的美中绿色能源促进会做义工,直至了解吴老一家的身世,为我打开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科技,以人为本,在现代高科技的帮助下,15年年初,我登陆脸书的帐户时,突然看见窗口左边有一个上海南洋模范中学北美校友会的提示,在学理工科的人眼里,世界是唯物的,这应该是脸书算法的推介,但是我也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读了博士原本并不热衷社交活动的我,复旦大学校友会的活动那时也还没有参加过,确实很意外美国会有一个高中的校友会。我高中才考上富有盛名的南模,在三年里,从一个只会读书考试的学生,在接触到了篮球赛,交响乐团,美育课这些南模独有的熏陶后,我的视野极大地丰富了,因此我对于南模有着深厚的感情;加上当时自己也在考虑职业转轨的契机而意识到在读万卷书充实书本知识之外,也需要行万里路丰富社会经验,我于是叫上了两位也在湾区的同学一起第一次参加了在苏杭小馆的南模聚会,这打开了我个人从科研的象牙塔走向社会实践的第一道门。

当时在会上年轻校友和年长校友自然分桌,人之常情,大家觥筹交错,共忆往昔。意外的是丽中大姐专门跑到我们这桌来一个一个询问同学的状况,让我如沐春风。会上得知吴老是49年南模高中毕业的,我不禁暗暗吃惊,原来只知道南模1901年成立,有很多老校友,但是当历史就站在你面前的时候,那感觉又是大不一样。会后合影(见图)不表,我也初次感觉到南模北美校友会的魅力,大家就像一家人那样,并不存在初次见面的生分感。看到时任会长许辰俭师兄,副会长陆洁华师姐组织的活动有声有色,我也主动报名要求为校友会出力。会后许师兄也建了一个微信群,现在已有380余位身在北美的校友,通知起校友聚会来比吴老初创之时方便不少。

在这里插一段南模和北美校友会的历史,根据老校长,著名数学教育家赵宪初在南模成立86周年特刊上所写:上海南洋模范中学的南洋是指宁沪一带与北洋相对而言的“南洋”,清末盛宣怀奏准在天津和上海这两个对外开放的门户设立两个学校,在天津的叫北洋大学(现天津大学),在上海的叫南洋公学(现交通大学)。南洋模范中学原是南洋公学附属的学校,1927年脱离交大改为私立时,感情上不愿意放弃“南洋”二字,但是当时上海已有南洋中学一校。于是不知有哪一位先生说,我们这个学校一直办得很好,在江南一带很有声誉,何不加“模范”二字。许多校董都表示同意,这样就定为南洋模范中学了。

第一排左四为吴老,右一为丽中大姐,最后一排左一为笔者。

南模北美校友会是由49届的七位学长在1997年11月2日在阿拉斯加的游轮Viking Serenade上商讨成立事宜的,据丽中大姐回忆,当时49 届 潘祥麟学长没有带护照,没能上船,但是他拿到一份44 届顾名圣学长刚从母校带来的海外校友名单,根据名单上的湾区同学的电话,一一联系,找到吴锡九学长。1998年7月由潘祥麟,吴锡九学长召集第一次会议 正式成立北美校友会,第一次有14位聚餐,49 届居多,推举吴老任会长。当时丽中大姐在NASA-Ames科研中心工作,有苹果计算机帮助电子化编写校友名录,但是当时系统内没有中文输入,每次增加名字,得重新手写中文名。后来49 届沈元疆学长有汉语软件,便接过编写校友名录的责任,任第二任会长,在此特别录下吴老2005年在沈会长追悼会上的发言中的原文:“元疆夫妇走遍南、北湾区,东、西湾区,成功的组织2004年校友聚会。他在病中仍不忘校友会,提供资讯,细致地安排交接。原来由他一人承担的工作,现有数人分担,可见他全心全意投入美国南模校友会。今年9月11日在南湾校友聚会,他不顾医生忠告前往参加。不幸一个月内竟永远与我们离开。我们不胜怀念。” 字里行间让我这个晚辈看到南模前辈校友对母校,同学的感情。之后吴老伉俪有时间参加校友会活动基本上必到,也促成美东校友会的成立。2013 年春节美西南模聚会,吴老也带来他的自传《回归》一书供校友购买,十几本书被校友们一抢而 空,吴老很慷慨的捐赠出卖书所得给我们的校友会用作活动经费。读着校友会的历史记录,看着吴老的言传身教,也让我这个后辈学习社会经济运行和学校学习科研的异同。

这次年初聚会之后,我个人感觉餐厅聚餐有方便年长校友的长处,但是也存在不在一桌的校友不方便交流的短处,便萌生出组织一个中秋烧烤活动的想法来,这样可以和春节聚餐活动形成互补,也增加校友见面的机会,一年两次也不至于义工们过于辛苦。15年中秋,许师兄、陆师姐召集湾区校友会在东湾举办了第一次烧烤活动,我也积极参与组织,之后这样的形式便基本确定下来,吴老夫妇每年春节在西湾的聚餐都会参加,丽中大姐更是会带来小吃,零食,奖品给大家分享和娱乐之用,每次都是欢声笑语,令人难忘难舍。如今校友会召集人从我接过许师兄的接力棒之后,已经又传给了傅翔师弟,加上许多热心的年轻校友,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列举,我们一定会继续为身在湾区的南模校友们组织活动,增加交流,不辜负吴老对母校的拳拳之心。在此录下许会长2015年在庆祝南模校友会本部成立三十周年之际写下的文字:
只有远渡重洋,才能体会思乡之苦
只有时间流逝,才能珍惜重逢之日。

2016年2月的南模春节聚会我向许会长学习准备了一些关于南模的竞猜题目,也参与了在许会长和陆副会长指导下的准备工作,会上我第二次见到吴老夫妇,第三次参加南模活动,一年时间成长不少,聚会后的简报也交由我起草并电邮发去北美校友会雅虎群组,也许给吴老和丽中大姐阅读后感觉写得不错。4月初的时候,丽中大姐给我雅虎的电邮发了一封信,征询我愿不愿意来吴老创办的美中绿色能源促进会为2016年的峰会做义工,也邀请我参加他们在帕洛阿尔托市(Palo Alto)WSGR律所开的双周会。本来,除了陆师姐建立的校友会脸书之账号外,还有更早建立的雅虎群组,我也是特地为加入去注册了一个雅虎的邮箱,平时并不太用,只为看群里的帖子和群发邮件。丽中大姐这封邮件我直到4月底才看到,自然万分抱歉地赶紧回复,很高兴能为绿色能源促进会出力。我本科和博士的专业都是生命科学,对于绿色能源确实一窍不通,就是凭着一腔热情愿意为南模老会长效劳而去,没想到这又打开了另一道门。

从5月一直到7月14日峰会召开,我发挥自己中英文双语的特长,在会议文字材料的中英文互译中发挥作用,也学习见证了一个非盈利组织主办高端峰会的全过程。此外在会议当天,我也邀请几位南模的校友一起参与了接待、协调工作,为峰会在斯坦福大学教师俱乐部和圣塔克拉拉市的万豪国际酒店这一天半会期的成功举办出了一份自己的力气。更让我感到荣幸的是有机会近距离接待主旨演讲发言人,诺贝尔奖获得者、前美国能源部部长朱棣文教授,朱教授自己开车前来,自己拎公文包的风度让我感觉到一位学者的风范。

在绿色能源促进会的日子里,我学习了吴老对人类未来高瞻远瞩的视角,对种种人才各取所长的帅才,和对自己故土心怀中华的赤子之心。也是因为在绿色能源促进会学习的经历,让我对电动汽车的发展产生了兴趣,16年6月份就开上了我的第一部电动汽车,感受了电动汽车和传统内燃机汽车的巨大不同,成为了电动汽车的粉丝,又随之下载了plugShare, EVgo, ChargePoint等的充电基础设施的app,也了解到了1975年美国国会通过的企业平均燃油经济性标准(The Corporate Average Fuel Economy (CAFE) Standard),意识到一个行业的推进,离不开市场的竞争,基础设施的建设以及政府的立法引导。更进一步的,我也自学了解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洛克菲勒,爱迪生,福特在电动汽车和内燃机机车发展史上的来龙去脉,以及化石能源工业和交通运输业的关系、21世纪新能源汽车和驾驶智能化未来的发展,并在促进会理事会上向各位理事做了一个报告。活到老,学到老,吴老孜孜不倦的开拓精神,也鼓励我在日常的喧嚣中不畏浮云遮望眼,多多思考一些柴米油盐之外的事物。如今,除了电动车之外,我家屋顶去年也装上了太阳能发电板,身体力行的为新能源的发展出一份力,这和我在美中绿色能源促进会的学习成长是分不开的。

第一排左六为吴老,两边分别为朱棣文教授和罗林泉总领事,
第二排右一为丽中大姐,第三排左一为笔者。

随着在促进会志愿工作的经历,我和吴老伉俪的接触也越来越多起来。吴老16年8月份也赠送了我一本他的自传《回归》,这本书又打开了一道历史的大门,让我了解到在19世纪末开始的,巨大变迁的时代浪潮中,具有代表性的中华儿女在历史大潮下的一段生活奋斗史。我建议大家都去阅读一下这本书,网上也可以购买,在此摘要如下:

吴老父亲吴士槐在浙江大学前身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之后,在荣氏家族旗下的纺织厂慢慢崭露头角,一直做到申新九厂的厂长,长兄如父,资助两位弟弟吴士绶(外科学家)和吴自良(材料学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也是我卡内基梅隆大学的前辈校友)分别赴日赴美留学。他为吴老起的名字锡九既有纪念19路军在淞沪抗战中的英勇,又有自己起步于申新九厂的含义。吴老生于一二八会战之时,南模高中毕业也值1949年风云交汇之际,在吴老父亲安排吴老经香港赴美前往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就读时,他便叮嘱吴老学成回归,报效祖国;他自己也作出抉择留在上海,护卫“申九”,并卖掉一年前在香港购置的房子以及妻子的首饰来支撑申九资金的不足,带着妻子和吴老的两个弟弟不留后路地回到了上海。在1950年上海申新重组后升任副总经理,辅佐总经理荣毅仁开创新局面。

吴老赴美后,虽然告别家人,但是在伯克利又遇到了另一个亲人,朱丽中大姐。大姐的祖父经营着祖传的杭州一大商号聚源昌颜料店,援助了许多有志青年赴日留学,包括鲁迅兄弟和钱学森的父亲钱均夫。大姐的父亲朱维穀赴法留学,在里昂工商纺织学校学习,把学到的先进技术与中国传统工艺结合,产出了很多畅销丝绸产品,甚至出口到日本,为了学习日语,就聘请日语教师,没成想促成了一段跨国姻缘,这位教师便是丽中大姐的母亲足利恒子。我在洛斯阿尔托斯(Los Altos)吴老家中看到自己玩日本战国游戏时熟悉的德川家的家徽时便很好奇,读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丽中大姐母亲是足利和德川两个幕府家族的后裔,由于丽中大姐外祖父不善经营,除长子之外,其余子女都被送给商人家做养子养女,所以丽中大姐母亲虽为贵族之后,却没有骄奢傲慢之气,而有自强自立,吃苦耐劳的性格,这对丽中大姐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丽中大姐在伯克利上学时,作为外国留学生都会被邀请去一些美国教授家中去过圣诞节,其中一位教授与谢伟思(John Service)相熟,1949年到1950年时,美国参议员麦卡锡(Joseph McCarthy) 和当时的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J. Edgar Hoover)一起捕风捉影掀起反共运动,谢伟思被指责为共产党员,在国务院的工作也被开除,在长达六七年的上诉过程中找不到工作,只能去码头当工人打零工,他的不幸遭遇,让那时的留学生零距离的看到了当时美国盛行的“红色恐怖”的荒谬。直到1971年,中美关系解冻,谢伟思比尼克松更早应邀访华,此时美国国务院才又感受到这位被打压的中国专家的价值来。就是在其中的一次的晚会上,丽中大姐遇到了吴老,原来大姐的表哥蒋彦振竟然是吴老在南模的好朋友,这样在异国的两位青年慢慢走得越来越近了,一番深谈之后,丽中大姐愿意与吴老生死相随,去共同经受不测的风雨和未卜的历程。终身大事已定,吴老也是潜心学习,毕业时获得伯克利电子系第一名,秉承学术传统不“近亲繁衍”,前往东部的麻省理工学习,和南模校友张忠谋在那里做了同学,在那里吴老看到当时先进但笨重的电子管计算机时,心里就选择定下了了晶体管作为自己的专业方向。

1954年硕士毕业后,吴老加入了一家成功的初创公司Transitron (1952年成立,1959年上市)并研究成功金键二极管毫微秒焊接电路和设备,大大提高了公司拳头产品的成品率,也获得了专利。1955年丽中大姐毕业,二老举办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在北美求学、工作期间,吴老也和南模好友、丽中大姐的表哥蒋彦振保持着书信往来,知晓新中国的种种欣欣向荣,求贤若渴的号召。1951年美国移民局公布了《禁止中国留学生出境的命令》,另一方面,移民局又宣布同意拨款“救济”留美中国学生。吴老已在公司担任主要项目经理,公司得知吴老要离开的想法,并表示可以立即帮助申请永久居留,然而,吴老去意已决,辞去工作。丽中大姐1955年已经怀孕,她决定要把孩子生到中国去,而且当时申请回国会遇到麻烦,丽中大姐联系到自己的父母,得以二人托辞去北非探望吴老尚未谋面的岳父母,经北非,欧洲,到香港,再返回内地。在北非之时,丽中大姐的父亲因以前从巴黎坐火车经过苏联回国,见到过十月革命后阶级斗争的残酷,和妻子一同委婉的建议再观望一下,但是丽中大姐怕妊娠影响,再延缓会增加旅途中的困难,决定行程不变,为了回归,二老毅然决然的予以判定和取舍。

历经长途跋涉,二老终于回到上海家中,与吴老父母弟弟们团聚,当时吴老和海归同事成众志一起讨论研究后把transistor翻译为“半导体”、“晶体管”。期间和一系列海归人才在各个领域为新中国开创事业而有所互动,特别值得一题的是吴老和我内心很敬重的复旦大学老校长谢希德老师也有交集,在北大成立半导体专业,黄昆和谢希德专注教学,吴老,王守武和成众志专注项目,彼此互动,专业的学员既学到理论,又深入实际,很快的成长起来。

从1956到1966年,在优秀的共产党员、中科院党组书记、副院长张劲夫的领导下,中科院迎来了一个黄金十年,吴老也和成众志一起带领团队制造成功新中国第一个晶体管,又在物理所领导、优秀共产党员李德仲的支持下为两弹一星事业参与构建了大型计算机109机的工作等等。在经历了文革十年之后,吴老又经南模校友高锴帮助,中科院院长方毅批示“礼送出境”得以前在1978年往美国,与家人团聚。篇幅所限,吴老书中更多深刻而精彩的见解在此不能尽述。

最后,由于南模高中建校历史悠久,南模湾区校友会中有许多来自港台的年长校友,在校友聚会之中,有不少和吴老同一时代的老学长,老学姐,就像张俭和杜根,程婴和公孙杵臼那样,在聚会之中大家无不心怀南模,心怀故土,分享人生经历,湾区校友会也有不少书籍供大家借阅(见右图),有许许多多的故事留待我们后生学习,我想这也是吴老发轫校友会带来的益处之一,作为后辈,我等也将尽心宣传这些历史的回忆,为中华文化的发扬光大出一份力。

 

南模00届校友
周孟宁
2020年9月
 
顺时针依次为:44届校友虞刚年《情暖故乡》,48届校友程怀澄《穿越三个世界》,49届校友吴锡九《回归》,虞刚年曾祖《叶澄衷传》,吴锡九父亲《吴士槐》